白象真是可愛的貓!不但為了它渾身雪白,偉大如象,又為了它的眼睛一黃一藍,叫做「日月眼」。它從太陽光裡走來的時候,瞳孔細得幾乎沒有,兩眼竟像話劇舞台上所裝置的兩隻光色不同的電燈,見者無不驚奇贊嘆。收電燈費的人看見了它,幾乎忘記拿鈔票;查戶口的警察看見了它,也暫時不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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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象到我家後,慕法、林先常寫信來,說段老太太已遷居他處,但常常來他們家訪問小白象,目的是探問白象的近況。我的幼女一吟,同情於段老太太的離愁,常常給白象拍照,寄交林先轉交段老太太,以慰其相思。同時對白象,更增愛護。每天一吟讀書回家,或她的大姊陳寶教課回家,一坐倒,白象就跳到她們的膝上,老實不客氣地睡了,她們不忍拒絕,就坐著不動,向人要茶,要水,要換鞋,要報看。有時工人不在身邊,我同老妻就當聽差,送茶,送水,送鞋,送報。我們是間接服侍白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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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天,白象不見了。我們偵騎四出,遍尋不得。正在耽憂,它偕同一只斑花貓,悄悄地回來了,大家驚喜。女工秀英說,這是招賢寺裡雄貓,說過笑起來。經過一個短促的休止符,大家都笑起來。原來它是到和尚寺裡去找戀人去了,害得我們急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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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後斑花貓常來,它也常去,大家不以為奇。我覺得白象更可愛了。因為它不像魯迅先生的貓,戀愛時在屋頂上怪聲怪氣,噪得他不能讀書寫稿,而用長竹竿來打。後來它的肚皮漸漸大起來了。約摸兩三個月之後,它的肚皮大得特別,竟像一隻白象了。我們用一只舊箱子,把蓋拿去,作為它的產床。有一天,它臨盆了,一胎五子,三隻雪白的,兩隻斑花的。大家稱慶,連忙叫男工樟鴻到岳墳去買新鮮魚來給它調將。女孩子們天天沖克寧奶粉給它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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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貓日長夜大,二星期之後,都會爬動。白象育兒耐苦得很,日夜躺臥,讓五個孩子糾纏。它的身體龐大,在五隻小貓看來,好比一個丘陵。它們恣意爬上爬下,好像西湖上的遊客爬孤山一樣。這光景真是好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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節錄自〈白象〉,豐子愷著,收於《豐子愷文選I》,洪範書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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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整理書的時候,隨手一翻即是寫貓文章,這情況不只一次,都是從封面看不出來,卻還是找到了貓。)
#跟撿到貓一樣